8.06.2017

為什麼台灣人這麼喜歡外國人?

好像前一陣子有公佈,國外做了調查,針對世界上「對外國人最友善的國家」做訪問,排名第一名竟然是台灣。其實這個結果,台灣人應該並不會意外,因為台灣人對白膚的外國人,或是來自日韓的觀光客,真的很友善,不是說台灣最美麗的風景就是人嗎?(雖然我本身並不是太喜歡這個描述。)但,這份友善的行使對象,可能有經過隱性的挑選。在我生活週遭,這些善良的台灣人,有時候會讓我覺得十分陌生。

在超市買東西時,如果遇到看起來像是外傭的深膚色女性,在貨架前一起挑菜時,她們會禮讓讓我先拿。走在路上遇到她們,如果窄小的人行道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她們也會讓我先走。會留意到這件事,是因為自己本身對於身體的自主範圍十分在意,不喜歡別人太接近,走在路上也一定會先讓其他人通過,避免撞到或其他接觸的可能。但遇到她們,我總是擁有優先權。為什麼呢?這種未明說的約定俗成是什麼時候形成的?我走在路上,遇過的白人男性不少,但被讓路的次數可是一次都沒有。其中更不用說有許多無禮的外國人,以為台灣自由就對台灣人很隨便的糟糕傢伙。常坐火車的朋友和我說,雖然我似乎覺得南亞人士在台灣被壓抑,但至少在火車上外傭和外勞們很奔放,甚至有時候嬉笑吵鬧著讓整個車廂都快受不了。

之前聽說朋友家裡顧了外傭,我其實想介紹她看四方報。但不久後發現,這樣也許會讓家裡雇主感到困擾,可能會認為教壞外傭。他們希望外傭無經驗,乖巧是一個重要的考量,不希望外傭認識其他外傭,因為可能會被帶壞;不希望外傭了解太多知識,最好不清楚自己的權利;如果親戚家裡需要打掃,外傭會像某種吸塵器一樣被「外借」出去,甚至有的雇主不給她們吃飯,如果出去用餐的人數是3個大人2個小孩,餐點只會有4份,外傭們必須等小孩子吃完才能撿剩下來的,而不吃豬肉卻吃牛肉這種信仰的禁忌也會被當成討厭的理由,覺得要改吃豬肉才是在台灣正確的生活方式。

住家隔壁賣麵線的老闆娘,平時對客人噓寒問暖熱情有加,店裡還有雇用身障人士,但卻會對市場裡賣塩酥雞的外配大聲呼喝,用瞧不起人的無禮口氣催促她動作快些。這些人,在平時可能都是某個很普通、良善的台灣人,也許不一定會樂捐行善,但也不會行惡,為什麼對待外配或移工,卻變得這麼殘忍?台灣,這個我生長的地方,人們不是很樸實很友善嗎,為什麼會有這麼功利現實的種族歧視?

這幾年因為工作的關係,與日本人有較密切的合作。更妙的是帶日本人遊台灣的經驗,我原本以為台灣人只是很喜歡日本,但在這個「伴遊」的過程中,台灣人的自我矮化卻到了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經過的店家的店老闆硬生生地「放空」了同行在旁的台灣人,只請日本人免費吃喝。而其實日本朋友口味吃不習慣,在台灣人面前又不方便丟掉,最後只能皺著眉大口吞完。如果店家會說日文,則會迫不急待地想要與日本人攀談,找錢還會鞠躬並雙手奉上,這是在場的台灣人沒有得到的禮遇。而日本客人,明明不符合商店活動的消費門檻,主辦單位卻把所有贈品都送了一份給他,這讓日本朋友非常驚訝。台灣人不在乎規則嗎?並不是,但為什麼面對外國人卻自己放棄了原則?這樣的「隨性」和「友善」,難道不會被當成是隨便嗎?

而我們在與外國人工作的過程中,感受到許多有趣之處。例如在場的有多位台灣人,只有1位外國人,但在許多這樣的場合下,人們卻只會對著外國人說英文,把其他台灣人晾在旁邊。曾經有位日本朋友,其實英文並不好,私底下就表示過他大部份時候都聽不懂台灣人和他說的英文,但他會假裝懂,被問到是否了解,就說OK就好。

另一個場合也是,和義大利人合作,在場的大家都不說中文了(明明有口譯人員在),卻硬要用英文聊天,這也許是對外國人的體貼,希望他們不會覺得被排擠被放空,但,這是否是主動把自己的地位降到服務的層級,以低位看自己,覺得外國朋友比較高尚呢?

之前和外國人互動的經驗,不管是日本人、韓國人、美國人、歐洲人,他們並不會因為在場有亞洲人或台灣人,就選擇不用母語說話的。事實上,我們被擱在旁邊的經驗很常有,等他們用日語、韓語、德語、法語、荷蘭語⋯⋯討論告一段落,才會用英文,或由翻譯人員告訴我們他們的想法。
面對外國人,台灣人的自卑是從何而來?為什麼會如此擔心怠慢了外國人?而台灣人,是不是其實並不希望做台灣人?

前一陣子,我才從一位台灣朋友的口中聽到,他覺得日本人很「素直」(有純樸、誠摯之意),這位朋友長年與日本人有生意上的往來,很喜歡日本文化。我又想起小學的某位老師,她說她去外國都說日文,因為她覺得做日本人比較高級。打工時認識的前輩,每期non-no必買必讀,不愛唸書的她,說就算看不懂日文,從雜誌裡的漢字看著猜意思也好。我周圍的人,隨便就能抓出一堆日本通,在台灣,可能找不到幾個沒去過日本的台灣人。台灣人,為什麼這麼愛日本?甚至,想成為日本人?

不知道是台灣人健忘,還是善良,日本曾經殖民的戰爭歷史,那些傷害,是否在台灣人心中有留下痕跡?我前兩天才看完公視播放的紀錄片-《蘆葦之歌》,講述慰安婦阿嬤們的紀錄電影,是《阿嬤的祕密》的第二部後續。慰安婦,這個不會在台灣人生活裡出現的詞彙,每位阿嬤在講述她們的故事時,被打上的身份說明字幕其實是「日軍性奴隸倖存者」,這個詞其實才較精準,因為慰安,得到滿足的是加害人,是犯罪者的立場,是掩蓋真相的包裝,其實那個殘暴、沒有人性的日本軍隊醜惡的行為事實,根本和「安慰」沾不上邊。

德國在二次大戰後的許多年間,都在被世界和德國人自己檢討,為什麼那麼殘忍?為什麼要助紂為虐讓納粹變態式的思想摧毀幾乎整個歐洲?直到現在,納粹議題仍然是德國人心裡敏感的傷痛和民族的恥辱,但至少德國人有討論、面對這個悲劇,承認自己的錯誤。事實也證明,認清且面對這樣的歷史悲劇,不但不會因道歉影響國力,對於國於國之間的信任與發展也絕對有幫助,如果沒有處理納粹議題,德國不會在世界、在歐盟擁有今日領頭的地位。而日本,到現在仍然對慰安婦的歷史事實規避不談,只說那些日軍是聖戰士,是英雄,卻不肯認清強壓婦女從事軍事性奴隸就是暴行,很多阿嬤不只心理有創傷,生理上也無法再生育,只有自己一人辛苦地活了下來,在戰後被社會排斥、家人唾棄,而諷刺的是,許多阿嬤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中文和閩南語都說得不好,只會講日文。她的母語就是她最傷痛的來源,是一次一次加強了被迫害的記憶。在慰安婦議題上,其實也有許多日本民間的日本人動員,希望能夠讓日本政府面對這個事情。有幾位阿嬤表示,她們等待的其實就是誠懇公開的道歉,她們是願意選擇原諒的,但日方,雖然一直說感謝台灣、喜歡台灣,就算台灣對日本真的很友善,就算311台灣對日本捐贈的善款達到200億日圓,是世界第一高;但當權的日本政客仍然想扭曲帶過慰安的殘忍真相,讓阿嬤們一位一位接連離開,等不到一個對她們最基本的尊重。更不要說還有一些很想做日本人的台灣前官員,不時就會發表一些聲明說釣魚台是日本的、慰安婦的問題已經解決這種讓台灣受辱的發言。如果日本政府仍然繼續堅持不道歉、不正視,會失去的恐怕更多,因為真正願意原諒他們的人,到時候已不在人世。日本以為能從此逃過世界的究責,但其實失去的是永恆的寬恕,永遠走不出逃避和說謊的痛苦,因為再也沒有人能代替阿嬤原諒他們。

去年我剛好看了一本書:《惡人:普通人為何會變成惡魔?》,書裡討論的是人性與邪惡,提及中日戰爭中,日本對中國戰俘的種種⋯⋯非常難以想像的可怕暴行,藉由垂垂老矣的日軍回顧過去,希望能因此讓日本人了解當時戰爭的真相,但其實他們自白的聲音在日本社會是被嫌惡的,日本文化中根深的排除異己、粉飾太平的概念讓這個問題太難浮上檯面,又太容易選擇忽略。

在日本購物,可以看得出日本人在外銷產品的圖像設計上,「有意識地」減少日本國旗出現的比重,取而代之的是富士山和櫻花。不像英國,直接用國旗旗面圖案來行銷、代表英倫風格。日本人並不是不知道,對幾個臨近的亞洲國家來說,這面國旗承載了多少悲傷與不幸的記憶。

日前新聞才提到日本福島核災食品輸台的問題,新聞節錄了日本官員的發言,說台灣人拒絕日本福島的食品,會「傷害」日本人的感情。但其實這是讓人失望的發言,同時也是個過份的要求,因為為了不要傷害日本災區農漁民的「感情」,所以可能要犧牲全部台灣人的健康。日本無印良品初來台灣時,架上的食品許多都是將過期的即期商品,把台灣當作貨物出清的場所。更別提,日本公務船在公海對台灣漁船扣押這些惡劣的舉動,這麼喜歡日本人的台灣人,對這些事情,都不會生氣嗎?無論什麼東西日本買的就是會比較好,把日本人當作神一般的上等人看待,不荒謬嗎?台灣人是因為殖民歷史和難解的國族問題,所以才希望自己是日本人?即使被這麼對待?

「遠求近遺」、「貴遠惡近」,我們還要捧著外國的月亮多久呢?台灣人不愛買台灣貨,只喜歡外國貨,喜歡外國人,這不就是對自己身份最終極的否定?最後台灣人其實不喜歡外國人,至少不喜歡膚色比台灣人深的外國人。台灣也許沒有多好,但其實還是有許多地方很不錯,就我最近去國外短暫的工作經驗,在台灣,就算不是很富有,也不一定會生活得很悲慘。雖然以某些大國觀點,在台灣生活只能算過著小日子,但小日子也可以過的幸福,過得有意義。

中國和日本,這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國家,某種程度上,我其實覺得有類似之處。台灣人可以對外國人友善,但前提應該是有自信地接待,不是自卑地討好求關注和認同。

1 則留言:

十年 提到...

關於外傭:幾年過去,聽說朋友家裡的外傭也有些改變。朋友家人對她還不錯,請假或外出只要說一聲,也可以預支薪水。外食會多點一份非豬肉的菜色給她,她煮飯也可以煮自己想吃的口味。有自己的手機,在家裡可以戴著耳機聽音樂講手機,也有她自己的房間和休息時間。但也許人性就是這樣,外傭現在常常會戴耳機不回應好像沒聽到;家裡的清潔越做越少,要求她打掃有時候還會不耐煩,預支了薪水又說不想做了想回家鄉。人權與人性,看來過與不及,都是兩難。但不應該因為害怕人性,就剝奪他們身為「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