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2019

台劇三寶:墜崖、失憶、死不了

如果以戲劇類型來看,台灣本土劇八點檔應該可以算是其中數一數二的奇葩。一開始出現的角色,在演了破百集之後會出現另一群全新面孔演著完全不同的新劇情,然後演到最後三百集時再大家混亂的神組合在一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卻每天在電視上演。一般來說台劇的水準不差,但為何本土連續劇會這麼「獨樹一格」,至今仍然是個謎團。

我看本土劇已經超過十年,主要的原因是語言熟悉,像是出國出差,如果飯店的電視都難看到不行的時候,聽著本土劇一邊整理工作還頗為放鬆。事實上在大部份的時間裡,就算人待在家裡,其實也不會專心看,與其說追劇,感覺反而比較類似一種讓人安心的規律事物,每天到了固定時間就會準時放送,不管今天是悲傷還是開心,本土劇都不會背叛觀眾,是一種不會動搖的穩定陪伴。

但這並不代表本土劇值得推薦。就像所有肥皂劇一樣,外遇、謀殺、私生子女、家族爭產、婆媳失和,現在甚至進步到時空穿越、借屍還魂⋯⋯等靈異類別也見怪不怪。要責怪肥皂劇的本質其實有困難,就像業配新聞一樣,問題還是出在觀眾和收視率,觀眾買單,做戲的人也就便宜行事。

另外讓人看不下去的,還有本土劇中常識和價值觀的偏差,好像故事中的台灣從沒有警察和司法,犯罪的人絕對不會被抓去關,最後失憶或改過或發瘋或跳海⋯⋯反正就是不會有司法審判定罪。如果壞人殺人放火之後,只要想改過自新,過去的罪行都可以一筆勾消;好人會被害得死光光,壞人卻好端端地繼續使壞;女性就要犧牲奉獻,一生勞苦還要像聖人一樣原諒所有人;懷孕的則一定流產,結婚典禮一定出事,萬年老哏看十部就像在看同一部。

台灣有偶像劇、單元劇、類戲劇⋯⋯等不同的戲劇類型,其中本土連續劇在台灣,一直都無法走出肥皂劇的格局。有可能是早年的八點檔,從引入港星港劇的楚留香,到古裝神怪大流行的神雕俠侶,到京片子灑狗血的瓊瑤八點檔,閩南語劇只能在中午或晚餐時段在八點檔開演前卡位,又不像布袋戲歌仔戲有套路有主題,時裝閩南語劇處在這種不利的邊緣地位,為了殺出一條血路,自然誇張重鹹樣樣來。

雖然後來曾經持續了一陣子愛家愛土地的鄉土劇熱潮,但少了新的題材助燃,鄉土劇也隨著流行沈寂沒落。現在的本土劇則是以離譜的劇情出名,關於台灣電視劇的編劇功力,回頭看早年的八點檔,其實劇情也蠻可怕的,有仙子、靈芝草人、大雕飛天⋯⋯歷史劇則不管是武則天還是大玉兒,從來沒有照歷史好好寫過;瓊瑤更是樹立「戲劇張力」典範,鞭刑、跳崖、服毒、咬舌自盡⋯⋯各種SM施虐誇張狗血劇情齊飛。從這樣的歷史看來,似乎我們的編劇血統和觀眾的收視口味都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再加上經典花系列留下劃時代的印記,一再地讓電視連續劇變成一貫的老套內容與誇張做作。

還有不可思議的每集影片長度與集數,為什麼本土劇一定要演這麼長呢,而且每天一演就是快三個小時?是怕觀眾記不住角色的背景和名字嗎?事實上因為演員都是同一批人換來換去,劇情也大同小異,所以編得長或短,其實根本沒差?!小時候的八點檔40集60集就很誇張了,現在沒有三百集根本不會捨得收攤。由於要把集數湊好湊滿,拖戲瞎編變成常態,不同角色的不同故事線,其實可以當作完全不同的戲來看,妙就妙在最後還可以纏在一起,硬寫硬演,台灣長壽劇劇情完全就是蠻幹上陣,別說不合理不連戲,荒謬荒唐到看起來簡直像編劇全都嗑了藥。

為什麼本土劇都這麼「超展開」?有許多人都把八點檔當作喜劇看,因為太荒唐,對這部份大家也見怪不怪,但是,為什麼觀眾不能對它有多一點期待呢?事實上台灣兩大本土劇電視台產出的內容都差不多,比好笑比亂編,互相難分軒輊。可是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有固定收視的觀眾,難道這些收視戶不值得更好的東西?而且有著那麼多努力的演員,就算劇情很扯,也會敬業的演下去,觀眾也對鬼扯劇情罵聲一片,為什麼永遠都不會改進?

電影《麻辣女強人》(Morning Glory)描述早晨電視節目的電視台女製作人,在嘗試找大咖主播來作鎮時遇到重重困難,得到的答案是--會看晨間節目的觀眾都是太老或不能翻身的人,才會拿不到電視搖控器轉台。的確許多看本土劇的收視戶很「特別」,好像不管餵他們什麼內容,就算罵但還是繼續看。但這種買賣雙方沒有市場挑貨機制的不正常供需關係,造就了本土劇再爛都會有人看的終極命運,也因此做為供應者的電視台當然不會做個稱職的生產者。

台灣的八點檔,劇情規劃、場景美術、配音明顯不成熟,或是看得出預算少,陳設道具總是將就,連續幾檔演下來也只換頭尾主題歌,引導劇情氣氛的配樂和房間道具竟然一直延用,並沒有依每一檔新戲來製作新的。許多人都說,台八劇最好不要認真看,不然你會氣死。

品質實在不甚出眾的台灣八點檔,在外銷市場上很難成為引領風潮的領頭羊,雖然有東南亞的閩南人口買單,但人數和熱潮十分有限。相較於從前稱霸亞洲的日劇,錄影帶年代必追的港劇,到後來大熱的韓劇,和現在古裝主流的華劇,台八劇不管在卡司、美術或劇情上都明顯處於劣勢。

其實劇情天馬行空並非不行,多變類型組合創新、常以題材取勝的韓國戲劇,除了演員顏值是必備條件之外,穿越附身謀殺皆不迴避,而且還能不斷炒熱戲劇話題,甚至成為燒到歐美市場的火紅產品。奇幻主題從漫畫穿插現實的《W-兩個世界》,故事懸疑緊湊,而《來自星星的你》的主角甚至是外星人,這些乍聽起來誇張離譜的故事背景和人物設定,卻能變成市場大賣的商品;事實上越是荒謬衝突的劇情組合,越是考驗編劇的功力,寫得越好,世界觀架設的越完整,越能說服觀眾買單且獨佔市場。在韓國和台灣都收視奇慘的《任意依戀》,即使動用了超大卡司金宇彬和裴秀智,因為劇情老套狗血,虐不到觀眾就早早被棄劇,演員再強也救不了,證明一部戲劇,劇情幾乎是戲劇命脈的重要關鍵。

以家庭肥皂劇為本的本土劇的編劇,不但卡在預算,同時又要與一群編劇群合作,原本就欠缺創新主題的發想力和紮實的連戲技巧訓練,再加上製作時間緊湊劇情角色眾多,就連擅長跑步的運動員被綁在一起,都不一定能順利跑完二人三腳而不𨄮跤,更何況新舊老手編劇混合的編劇群,各有喜好和路線,大家要手腳綁一起來架構故事的骨幹和血肉,還要不停置入業配商品,結果當然會慘不忍賭。

只能把老哏一炒再炒,為了拖戲不得已又加入一大堆無謂的支線,主線缺乏強而有力的結構,主線理不清,支線又要併入,料理技巧不佳,食材又紛亂眾多,當然每次都會煮出同一鍋差不多難吃的懲罰料理。而編劇力薄弱的缺點,也會藉由題材表現出來,如果停留在家庭劇你愛我恨的範圍內也許還不算明顯,但當劇情大膽挑戰時空跳躍、人格對接等衝擊力強,需要良好的邏輯力、紮實的說服力的故事主題之時,本土連續劇編劇貧弱的劇情推理能力,就會讓故事漏洞百出,出現像是手術肢體接錯、演員穿錯戲服就被硬送上台的荒唐情境,觀眾也只能零秒變成傻眼貓咪。

其實台灣有許多傑出的編劇人才,公視推出的《刺蝟男孩》、《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麻醉風暴》、《奇蹟的女兒》甚至是之前掀起亞洲旋風,與HBO Asia合作,改編自短片《神算》民間神靈主題的《通靈少女》,台灣的編劇其實絕對有能力創作出非常精彩的作品,同時能掌握多變的故事命題,登上國際舞台也完全沒有問題,只是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本土八點檔才能稍微追上一點點這樣的水準?

現在的本土劇,和《戲說台灣》、《玫瑰瞳鈴眼》、《藍色蜘蛛網》其實沒什麼不同,與其說像戲劇,更像是在看社會新聞的後續追蹤,而本土劇=亂編,這種刻板的印象,真的很可惜啊!光是業配內容的處理就很糟糕,觀眾又不是在看《楚門的世界》,置入商品的手法生澀僵硬,就和劇情一樣極不自然,為什麼人們會想買想吃日劇裡的料理?為什麼女生都想在韓食餐廳來一杯真露酒?我們的廣告製作水準並不差,為什麼在連續劇中的業配處理方式,卻總是粗糙到讓人立馬出劇?

本土劇也因為「自己人」的保護政策,影片的留言雖然有觀眾寫的,但也有許多摻一腳的劇組人員,固定留言炒熱話題也帶風向。遇到觀眾罵得太兇,還會有人跳出來護航,要民眾自己不會編劇就不要看。其實就像去外面餐廳吃飯,感覺這間餐廳的料理好不好吃,會不會下次再來,與客人自己會不會煮食完全沒有關係。因為覺得東西好吃難吃就是客人的權利,要民眾先學會編劇才能評論劇情,只是關在房間裡自爽而已。嫌貨的人才是買貨的人,電視台這樣自我感覺良好對本土戲劇完全沒有幫助,吸引不到新的觀眾,劇情只有爛口碑,平白消耗演員的氣力與熱情,完全無法培養影視接班的人才。

其實像日韓劇發展成熟,已經可以在各種主題中擁有自己的收視戶,像是日劇有復古勵志的晨間劇時段,有尺度較開的深夜時段,有OL上班族女性的純愛主題,也有警匪懸疑的動作偵探路線,甚至連釣魚都可以有一系列自己的觀眾;韓劇也分眾明確,傳統家庭肥皂劇、醫療題材、恐怖推理題材、小清新的愛戀題材⋯⋯越多類型越多選擇,就代表這個市場越興盛,觀眾也越成熟。

台灣的偶像劇我不常看,因為一直讓尷尬癌發作也不是辦法。劇情內容千篇一律,部份演員只有空殼,有些連口白都唸不好,就別為難大家談演技了。反觀本土劇,其實有許多資深硬底子的演員,但可惜劇情太瞎,讓演員總是上山下海拚命,但是卻和獎項不可能沾上邊。

集數抓在10集頂多20集的日韓劇,其實對故事劇情來說是較穩當的結構,單純地處理好幾個角色,從縱觀再到細節描繪,就算不夠深入,但也不至於樓歪太多。要寫長壽劇,除非要有日本鬼才編劇之稱的宮藤官九郎的寫作功力,能夠跨越時代前後呼應揉成一氣,不然也只是把所有東西亂丟在一起的雜燴,而且滋味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雖說台劇有三寶,但其實「墜崖、失憶、死不了」實在還不足以形容本土連續劇劇情的瘋狂程度。觀眾其實也沒有太大要求,不用像大愛戲劇,人人頭上盡是犧牲的聖人光環,但好歹也不要像現在這樣你死我活,暗黑嗜血。只要誠懇真實,合情合理,把一個簡單的故事講清楚,電視劇是內容產業,已經有現成的頻道資源和收視觀眾,電視台也固定培養了一群劇組人員,只欠缺好編劇產出一個精彩的故事。電視是最能夠傳達在地娛樂文化的媒體,做為代表台灣的本土劇黄金八點檔,早就該整頓改善了,不是嗎?

6.12.2019

鬥爭選舉疲勞症

最近才知道,原來我這種對政治口水和選舉鬥爭的厭煩感,可以被歸納為一種選民心理,稱為「民主選舉疲勞症」。台灣人民常說的「含淚投票」,就是要在職業政客,幾個不優的人選中做選擇,實在讓人印章蓋不下去。而在這樣選舉疲勞的心態影響下,非傳統派系或大黨推出的中間路線的候選人,或者是初入政壇未久的新面孔的政治素人,反而容易在這樣的氛圍下收割獲利,2017年的法國總統選舉就是個例子。馬克宏創建的En Marche!共和國前進黨,其實是個在2016年才成立的新政黨,但新面孔造就了新奇蹟,馬克宏以超過66%的第二輪投票率,當選法國總統。

今年的文博會後有學者提出,政府收割的意味濃厚,事實上不只文博,全台灣都彌漫著收割的氣氛。政治活動是最精準的算計,有聲望有支持民氣可用就不妨將之轉化為實質的權力,只是在這過程中不免有慘烈的廝殺。

我覺得台灣的社會和公民意識很像是青少年的狀態,衝動,叛逆,試著在衝撞中找出解決的方法和新的道路,但同時也極易被操控和煽動,為反對而反對。當初的革命和反對威權的思想讓台灣人學會了民主的權利,並嘗試在改革中讓社會更開放更自由,但當社會已經自由發展之後,政府和人民是否準備好角色的轉型,迎向更成熟穩定發展的社會?

所有人都喜歡與自己立場相同的人分享意見,但我們怎麼面對與我們相反立場的聲音?當網路社群取代電視,成為大眾傳媒時,我們準備好怎麼回應網路資訊流通的生態了嗎?不喜歡的政治人物就取個歧視的綽號,留言帶風向,為攻擊所下的第一刀方向定調,每天發動著一波接一波的攻勢,鬥到底,也鬥到死。然後我們要和孩子說,校園霸凌不應該存在,我們要保護孩子免於言語霸凌的攻擊?回頭看看我們所創造出來的輿論社會,可能嗎?

現在的政府,我感覺不到感人的政績,卻感覺到駭人的鬥爭能力。如果民主素養和民主法治在台灣真的已經發展完善,那麼包容多元與相異的意見,不也該是民主的一部份?為什麼和自己不同的意見就會被取笑被攻訐?這樣我們真的有比較「進步」嗎?身為選民,冀望政府期許政府可以做的更好,這不才是實現人民最大嗎?只要立場相異就是敵人打到死,反之是「自己人」就樣樣好,沒有是非沒有對錯,我們要交給這樣的政治人物來定義民主嗎?這和我們曾經反對的威權一言堂有什麼不同?心中只有黨沒有國,想的只有權力,被選民淘汰的地方縣市長候選人,竟然走個旋轉門就可以到中央做部長?權力不該是被這樣使用,這是開選民玩笑還是開民主的玩笑?

前陣子在公視看到了紀錄片《罪行摘要》,中國導演徐星用三年的時間,採訪了14位在文革時期被鬥爭服刑並表列的「犯人」,試著用採訪問答和老人自述的方式還原當年的歷史真相。看著這部影片的時候,有著很強烈的諷刺感衝擊,例如其中一位老人說著,當時城市裡的姑娘都要嫁來農村,因為文革鬥爭社會太窮物資匱乏,在鄉下至少還容易找到野地的食物,或是老人說著他當時娶了一位「背景好」的女孩,「是一級貧戶,」這樣比較不用擔心會被鬥倒,雖然這位老人最後還是被鬥被關。之前我在工作上遇到的北京人,對於繁體漢字文化的流失是遺憾的,文革造成的文化空窗,讓他們在面對自己的文化歷史和其他的文化時,有著無法類比與依循的自卑和裂斷的黑洞,以及到後來共產體制跳躍式、強制銜接的違合感。「鬥爭」在中國留下了滿滿的傷痕;鬥爭,並沒有讓是非愈戰愈明;鬥爭,沒有正義,沒有勝利,只有仇恨,只有敵我。

電影《飢餓遊戲:自由幻夢》到最後,當十三區的反抗領袖--奧瑪·柯茵總統成為新的權力領導,她卻在革命勝利後,選擇了和才被推翻不久的暴權政府--總統史諾一模一樣的作為:舉行一場新貢品競技的飢餓遊戲做為報復。這是對革命對人民的最大打臉,是獲得權力魔戒的掌權者最愚蠢的示威,也因此奧瑪·柯茵死於凱妮絲的箭下。是否在不知不覺中,得到權力之後,以民主為號召的政府也變成那個當初他們急欲推翻、自我感覺良好的威權政客?總是和人們說共產黨的抹黑分化手段有多可怕多暗黑,但現在是否他們自己就變成了那個嫻熟各項攻訐操作技巧,當初他們口中形容的不容質疑不容挑戰的暗黑勢力呢?

我可以試著包容曾經貪污的政客,前提是那個人已經受到司法的審判與懲罰,但我不能接受司法迫害這種說法,司法有它結構上的不足與瑕疵,但法治是人類智與理的歷史結晶,是民主的基石。如果只因為是「自己人」就沒有是非,就黑白不分,把貪污的事理與證據一筆勾消,這不是適合全民託付未來的理想政府。事實上台灣的法律和國會之所以會失去公信和民望相悖,就是因為立委們、職業政客和某些自稱「公道伯」的人,總是在喬事情總是在利益交換,試著想像,公道有黑有白有善有惡,怎麼可能所有人都滿意呢?《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裡就有提到,你的正義不代表是所有人的正義,結果揭曉必然有人不滿,但能做到人人和諧的「公道」,當然是你分的到我也分的到,每個人都喬好喬滿自然公道。就是這樣我們的法律才會變成騎在人民頭上的怪物,不但保護不了被害人,反而讓加害人總是有機可趁有法可鑽,因為「法律是這樣規定的」。也因此造成民眾對法律的不信任,和對守法的消極態度。

民主的進程有不同的階段,應該是有機與自然地發生,部份選民希望由一位新的強人領袖來治理國家,以為這樣比較省力,但這只是被自己呼攏被投機的觀念所愚弄,看看川普、普丁和杜特蒂的例子,美國沒有變得強大,經濟上沒有,在人權這些方面所代表的美國價值也倒退的一塌糊塗,以為交給投機商人會大贏的想法,只是把思想的權力交給一個狂妄的瘋子,交給一個看準時機收割的商人。已故的作家安東尼波登形容普丁,是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商人」,是一個「得到龐大權力的中型企業主管」,是「一個矮子,就像其他矮子,當他得到權力之後,對於不同意他的人絕不會輕易放過。」以為在商人算計的過程中能得到好處的選民,恐怕到最後的確會數著鈔票,只是那疊錢是自己的賣身價。

現在的各種新聞頻道,各家偏狹的立場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連公視都傾向於友善現在執政的政府。對於一個應該永遠站在權力對面,為小眾發出正義之聲,檢視當權者的公共媒體角度來看,這實在讓人不安,也讓我無法繼續捐款挺公視。

還有「今日香港,明日台灣」,如果支持香港,那麼也聲援西藏吧!現在綠色媒體炒作的港獨議題,只是為了自己想在選舉上得到好處,在選民投票的意識上把控制的手探入得更深。事實上沒有哪一個政黨統治,可以完全保證台灣人民免於威脅恐懼。這種言論只是恐嚇和綁架,仍然是在操弄台灣選民。

如果,我們真的相信民主,我們不會過度選舉狂熱,我們不會相信只到選舉期間才出現忙收割的投機客,我們不會相信以為戴付眼鏡改變造型就有用的權謀者。我們不會反反覆覆操作輿論,因為民主有選舉就有罷免,我們可以投票讓人當選上台,也有權力讓當選人下台。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當選就可以救台灣,或毀了台灣,因為國家不只屬於某個人,也不該只屬於某個人,不管是誰當選,人民還是只能繼續努力工作唸書,顧好自己的生活,同時監督政府希望政府能為人民謀求最大的福利。

我個人一直對臉書很反感,它膚淺簡短的篇幅與偏狹的同溫計算法,和無法求證來源的病毒傳播方式,都讓選舉的各種層面變得讓人更加難以忍受,也快速激化出更激烈的言論、筆戰和覇凌。在這樣偏激、零秒貼標的言論環境裡,我們真的能夠理性選出適合為我們建設未來的政府嗎?如果我們都說自己很理性,又為什麼選民經常是盲目被操控的呢?

希望給自己最喜歡的人來做總統,台灣人民是否也把最高的權力,放任給自己對人的純粹好惡來輕易左右呢?那麼我們真的會選出最適合的領導人,還是只是選出最會收割的政治領袖呢?

5.04.2019

台灣文創的中日情結

既然要做創作,就必須知道自己發聲的內容是什麼。這幾年政府推銷台灣文創不遺餘力,但是,台灣的文化是什麼?如果連自己的文化都搞不清楚,要怎麼賣文創?往回推的問題,台灣人知道自己是誰嗎?台灣人又覺得自己是誰?

台灣一直有著複雜的自我認同。像我這樣的中年人,小時候被教育偉大的中國秋海棠,一堆要死背又記不住的風土歷史民情,就像一桌滿漢全席,但我沒有那麼大的胃口可以吃下。只感覺很遙遠,就像掛在教室上方的蔣公遺像一樣陌生。那時候的台灣史,在地理課才只有第四課一小部份,考試的時候老師交待:關於台灣的部份會多考一些和台灣時事有關的考題,那個時候社會慢慢將重心移向台灣自身。

由於當年不幸的歷史事件,台灣人被撕裂,因為被威權重傷,所以台灣人恨,恨政府恨強權,要正義要平反,所有和中國相關的東西都有原罪,都必須丟棄。我們用減法對待我們的歷史資產,我們對當初遷台賣命打仗的外省老兵和眷村視而不見,和中國有關的一切都政治不正確,深怕沾上一點中國邊邊就會被說賣台。

台灣人極欲遠離中國,卻非常喜歡日本。我們的總統府在日據時代結束後並沒有移址在他處改立。台灣人親日,覺得日本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以光明正大宣傳日本文化,而且站在第一線的日本文化達人還會被社會推崇尊敬,試著假設,如果有一位中國文化達人在台灣,可以很輕易地想像出會如何被對待吧?!

台灣人因為被訓練要切割,對於歷史的詮釋觀點要有選擇,關於在這個島嶼上的一切才是政治正確,所以金門、馬祖被邊緣化,原住民文化則是變成政府為了發揚在地意識,而推在前線曝光的包裝紙,在實質上對原民文化的紮根,和原民文化相較漢文化較弱勢的社會意象的改進,幫助不大。但要切割中國文化歷史,事實上沒有那麼容易,就連鄰近的亞洲國家像日本韓國新加坡馬來西亞⋯⋯甚至到非華語語系的泰國越南印尼⋯⋯等地,都曾直接或間接受到中國影響,中國的歷史悠久國幅廣闊,台灣人要在過往的歷史發展脈絡中讓自己消失,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有許多歷史觀察的學者,針對台灣對日本的友好情懷發表過分析,也有許多人拿台灣與韓國比較,相較於曾被異族佔領被統治的類似殖民背景,韓國人仇日,台灣人卻崇日。光是慰安婦議題在兩地的討論程度就有差異,之前甚至有日本人提腳踹台灣慰安婦雕像,也不見民間或官方有正式向日本政府表達強烈的抗議。

我從小就很喜歡日本。聽日本流行音樂,買日本的好設計好文具,流行雜誌、日劇和偶像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從小到大,日本對年輕人來說就是一切。但當我越來越認識日本人,工作上和日本人合作之後,我發現他們和我們的想像有極大的落差。當然在進入更深一層的了解之前,任何對象、任何文化都是有距離美的,但我卻發現,這種脫離殖民之後,仍然保有的尊日貶台的心態問題,重點並不是日本人的本質是什麼樣子,而是台灣人在面對日本人的時候,對他們的缺點視而不見,把日本人尊崇為上流人的奇妙態度。

曾經有一、二位約好要與我們開會的日本人並不準時,甚至爽約。看到這裡的人如果心想,應該是我們這邊的公司有問題吧!公司太小或沒聯絡好所以才會被放鳥吧!如果會這麼想的人,就正好解釋了我上文提到的,如果事情出了差錯,一定是台灣人有問題,而不會是日本人有問題。我們非常習慣用日本人的尺來衡量自己,會輕易地把自己原來的標準丟掉,因為覺得我們自己喜歡的好不是好,要通過日本人的口中說出來的好才是好。

已經數不清台灣到底有多少設計獎、美術獎、廣告獎⋯⋯全都會找日本評審,在民間的繪畫創作也都是受日本影響的美學風格,設計要極簡有禪意,繪圖要療癒卡娃依。我遇過很多喜歡台灣的日本人,但也遇過太多利用台灣親日而來到台灣,準備「海撈一筆」的日本人。事實上日本近年持續的不景氣,真的,非常地不景氣,越來越多日本人想來台灣賺錢。老實說,面對台灣和其他國家,日本人是絕對不會吃虧的,和韓國人一樣,一定會先確定有可觀的利益可圖,合作才容易成交。當然,如果沒有好處為什麼要合作,但在我觀察中,日本人必定會先確認,台灣人會配合他們所要求的一切,並且要對日方非常禮遇,甚至從台灣的角度來看,是完全不對等的禮遇,日本人才會點頭。

在這個合作過程中的台灣人也很有趣。把自己自動矮化,放棄原則,只為了希望日本人願意對台灣青睞。當這些日本人第一次受到這種尊榮的對待時,他們會感到有點驚訝,沒想到台灣人願意把自己放的這麼低,但之後就會習以為常,覺得這是理所應該。

我時常很羨慕在日本做設計創作的創作者,因為不管設計了什麼,都會有一整個國家的台灣人排隊等著買,而且還會急著在fb、IG幫忙宣傳。如果台灣和日本出現了相似的設計,就一定覺得是台灣人抄襲。美的、醜的,只要是來自日本,全部照單全收。台灣的社群媒體、文青月刊、流行雜誌,如果要規範不可以介紹日本文化,應該會全部倒閉吧(笑)!

對台灣人來說,中國不會是台灣的答案,但日本更絕對不是。凡事都以日本為標準為未來願景的台灣人,什麼時候才能看到自己?我們在許多方面早已超越日本了啊,我們對女性的尊重是亞洲第一,我們的社會包容、多元,為什麼還要拿別人的眼鏡來檢視自己,來否定自己?政府什麼時候才會停止期待要日本、美國來拯救台灣?

日本國內非常期待在這次東京奧運一吐積怨已久的蕭條之氣,把這次東奧訂定為「復興的一年」。事實上,面對這幾年韓國的崛起,日本倍感壓力。光是影視產業上面對韓國,日本從初嚐敗績到持續不振,這點讓日本民族主義傾向的極右派十分不滿。舉韓國bts防彈少年團的例子來看,防彈少年團前往美國參加葛萊美獎時,日本也派出偶像團體-Arashi(嵐)赴美,但因為不像bts是受邀以葛萊美頒獎嘉賓的身份登場,嵐只能說是「巧合」也去美國拍攝宣傳照,但部份台灣媒體因為仇韓親日,所以報導內容變成:葛萊美獎吹亞洲風!日本與韓國團體葛萊美獎互尬比帥⋯⋯。其實殘忍的真相是,日本根本就還沾不上葛萊美獎的邊。另一件bts的事件則是,防彈少年團其中一名成員穿著韓國潮牌T恤,出現在bts的紀錄片中。但因為T恤主題是慶祝韓國獨立解放,脫離日本殖民,所以衣服背面有原爆的圖案。雖然影像在紀錄片中才出現不到2秒,但這件事已被日本右派拿來大作文章,不但在bts的演唱會場外抗議,串連日本藝能界、新聞界發表不滿,日本知名諧星、主持人田村淳(小淳)也在自己的推特發表對bts的質疑,後來甚至還有日本TBS新聞扭曲翻譯了防彈少年團成員說的韓文原意,製作了防彈少年團道歉的假新聞。這個事件目的在製造防彈少年團仇日的形象,造成防彈少年團無法在該年年末的NHK紅白歌唱大賽上演出,而日本TBS新聞主播後來也針對錯誤翻譯,造成日本防彈粉絲與韓國網友憤怒的假新聞鞠躬道歉。

這整個事件讓我感興趣的是台灣人的反應。其實歷史就是一體兩面,一個國家的戰敗就是另一個國家的勝利。當年日本戰敗之日,就是韓國的光復之日,所以韓國人民慶祝自己的國家光復其實是天經地義,也許原爆圖案對戰爭受難家屬的確不妥,但這是當時日本與美國與其他參戰國的歷史共業,日本向來在戰爭中對他國人民施以殘暴的暴行,這部份在國際史上已有豐富紀錄,至今日本全國仍然否認與忽略這些罪行,關於原爆,日本在這個不幸的歷史上並非沒有他們自己的責任。把別國的傷痛放空,但自己的不幸就要求所有人重視,日本人的標準完全是前後矛盾。將韓國慶祝國土光復,等同於贊成原爆慶祝日本不幸,把這兩件事故意偏狹地劃上等號的日本名人與日本媒體也同樣糟糕。

但更不可思議的是台灣網友的反應。有許多台灣人竟然不問事實,只幫日本說話,在Dcard與部份論壇上,一面倒覺得這件事就是防彈少年團不對啊,甚至嘲笑bts喜歡戰爭原爆竟還去聯合國發表演說。我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台灣人,為什麼會這麼「愛護」日本呢?的確,當初因為部份媒體的錯誤報導,所以造成台灣人仇韓的印象,「韓國起源論」形塑了台灣人認為韓國人喜歡撈過界的形象:覺得大韓民國是世界的中心,什麼文化什麼資產都來自韓國。事實上韓國在體育賽事中的行為真的讓人超級不爽,但韓國人有他們的民族包袱:愛面子愛求勝並且不擇手段,但反過頭來看,日本人難道沒有民族包袱嗎?而我們仇韓親日的結果,是否變成看不見韓國的進步,也看不出日本的退步呢?日本已經不再殖民了,在世界上每一個被殖民國都有血淋淋的殖民史,台灣人,為什麼都看不見日本對我們曾做過的傷害,到現在還要繼續做「皇民」呢?

我手邊有一本書,是日本國島水馬等人描繪的「漫畫發展年史」,描繪了日本佔據台灣五十年的簡史,這本書的態度和立場完全是從日本人的觀點出發,許多插圖都是使用老鼠(比喻台灣反日的民眾是鼠輩)和鎮壓等動作來詮釋當年台灣被日本殖民,日本政府壓制反日聲浪的情況。而這樣的書,台灣出版社和書店的廣告文案卻是:「重新認識、形塑台灣⋯⋯島嶼生命發展的台灣味⋯⋯愛逮丸的100種方式」這種讓人傻眼的宣傳詞。對這樣的情形,台灣人,為什麼不會生氣呢?當然對於歷史,人們要學習接受包容各種聲音,才能不被仇恨左右,不會選擇性的視聽,但是為什麼對這樣的史觀,我們無法用借鏡的角度來檢視日本人極不妥當的殖民強權思維,台灣人為什麼心中只有一個小小的台灣島,忘了台澎金馬南沙東沙,放棄釣魚台,不敢批評日本,卻還贊許日本的島國治國鎖國的思想呢?

我每次遇到來台灣淘金的日本人,都會想到好多年前的空中英語雜誌的電視廣告,影片裡的外國遊民找不到工作,在路邊討論著乾脆來台灣教英文,但又不知道台灣在哪裡。每個國家都有好人有壞人,台灣人以為自己愛日本,就以為全日本都是認真嚴謹、自我要求高的人,不然就覺得日本人都很有學問,都是技術職人。想像日本人絕對不會利用台灣,覺得日本=東京,都是衣著光鮮不愁生活的人。當然真實世界裡不會是這樣。日本的電視節目,不管是綜藝還是知性節目,從美食美景介紹、訪問外國訪日遊客、釣鮪魚達人到住宅修繕甚至到抽光池水,都意在宣傳日本的國威、日本悠久高尚的文化(這點現在的韓綜和韓劇也如法炮製來大力推銷韓國的文化),所以看久了,如果缺乏獨立的思考能力,就會照單全收。試想,如果日本做什麼都好,為什麼《全能住宅改造王》裡會有結構不良、施工錯誤的老房子?難道也是外國人蓋的嗎?

日本對我來說,是很優秀的民族,很傑出的國家,但他們就像有自戀情結的人一樣,在他們眼中,往往只看得到他們自己。從前有個笑話說作家都是拿放大鏡檢視自己的肚臍,其實我覺得這點有些像日本人。日本人的確是高傲的,在日本人的眼裡,只容得下日本人和比他們優秀優美的人,日本人喜歡法國,喜歡歐美,喜歡西方對日本的藝術展現讚賞與崇敬。所以當日本人遇到與他們不一樣的文化或習慣,他們不會覺得這是「當地智慧」,日本人會覺得「這樣很奇怪」或「這樣很隨便」。

保守的日本人不會是台灣人的模範。台灣必須要從這點出發,不然會走到死胡同裡出不來。台灣有著自己的歷史,過度傾向任何一種解讀方式,對台灣都是傷害。我走過的教育歷程就是民意從中華民國到台灣的過程,小時候政府鼓吹愛中國,長大後換了政黨變成恨中國,但都只有一種解讀,都是偏狹,都對歷史恨意未消。

只有減法不會使台灣文化更豐厚,台灣在獨特的歷史脈絡發展之下,應該能成長得更有自信,更寬厚更茁壯。不用急著找出答案,在這土地上發生的一切都是台灣文化的進行式,政府的角色不應該變成司法官來過濾哪些文化是否政治正確,因為文化不是一時的,文化有傳承,有長遠的歷史沿革,去中國化的文創有格局與內容上先天狹隘的限制,但如果變成只有中國符號的文創同樣可怕,不管是中國被消失(去中國化的文創),還是台灣被消失(討好中國市場的文創),都不是解決的辦法。台灣現今有自己發展的現狀與歷史歷程,無法否認,和中國相比現在我們已經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我曾經在公車上聽過司機和一位年輕乘客的對話,司機問年輕人「你是台灣人怎麼不會說台語?」,而年輕人一時有點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乍聽很合理,但台語是誰定義的?誰規定的?又是誰說了算?老家在苗栗的客家朋友說過,不喜歡人們把閩南語叫「台語」,好像客家話就不足以是台灣的語言,好像說閩南語就可以比較大聲。在南台灣長大的我只笑著回應:如果站在「原住民」的角度,台灣的其他語言都是外來語吧!

語言和文化,不應該是由上對下管制規定,人口的大宗或是主流的語系應該更加包容異見與不同的聲音,不然會抛棄民主多元的本質,走向專斷與仇恨鬥爭。

我不久前在公視的紀錄片裡看到,日本的書法家目前正在日本力推漢字書法藝術。雖然不能說日本人搶了我們的書法,但總有一種永字八法和漢文化被別人拿去發表的違合感。但這就是台灣的現況,因為書法和中國有關,所以被遺棄。我們明明就還在使用有著最正統最悠久歷史的繁體中文,可是我們不但沒有引以為傲、發揚光大,還丟掉李白、蘇東坡、王羲之⋯⋯只因為他們和中國有關。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別的國家拿去用。

文化不是強加的符號,是土地上人們呼吸生活的方式。是語言,是歷史,是生活,是娛樂,是在桌上的三餐佳餚,是在兒童口中哼唱的兒歌。台灣動不動就喜歡拿韓國文策院來比較,想用同一種方法來賣台灣文化。但減法是行不通的,台灣不像日本,富士山、櫻花可以信手捻來;也不像韓國,泡菜、韓服,用力宣傳老祖宗的文化結晶也不用怕被講成親中賣台。台灣有自身的包袱,而且這個包袱很重,台灣的古裝劇不都只敢演到清末民初,好像更早以前的事都失傳一樣。

現在的政府用非常嚴格的標準檢視中國,我希望這把尺能同樣拿來檢視日本。不然台灣人只是一群皇民,學不會自我尊重,分不出「日據」和「日治」的差異,美日等強國自然也不會尊重我們。學會真正珍惜台灣的文化,除了閩南語,還有客語、原民、外配、新住民和移工,台灣能夠包容美好良善多元的聲音,這才是真的成熟民主的台灣。

在海外的僑胞覺得我們是中華民國,台灣本島的人覺得自己是台灣人,金門馬祖的人覺得自己被邊緣化;還有一群習於仿日多年思維僵化的政治工作者,台灣文創這題本來就很難解。但不要把難解變無解,發展台灣文創,某種程度也是自我定義、自我認識的過程,不靠向中國,也不靠向日本,不用從別人的口中定義自己,經歷過許許多多歷史動盪的台灣人,一定可以更有自信地走出自己的路。

11.28.2018

下台的藝術

人生中何時可以上台,往往不是自己能夠決定的。被命令,被簇擁著,就上舞台了。但何時下台就是自己的責任。因為如果最後被別人拉著,不得不下台,通常都不是什麼好事。

關於現在丁守中先生試圖爭取的台北市長的選舉公正性,有一些感想。首先,丁在打一場註定會輸的戰爭。事實上,我認為他連敵人是誰都沒有想清楚就開戰。所以才會在「當選無效」(針對柯文哲)和「選舉無效」(針對中選會)和驗不驗票之間搖擺。

如果是攻擊選舉制度,那麼他錯過了最好的時間點。當丁和他的團隊發現在四點之後,出現邊看開票邊等著投票的離譜情形,應該立即跳出來抗議,要求中止投票或中止開票。但丁先生沒有這麼做,等到10個小時後都凌晨了,等著票數開完落後,才嚴正抗議,這怎麼看都像是因為輸了無法接受所以抗爭。試問,如果投票結果開出來,丁先生勝出,那麼是否就代表他認為這次選舉流程沒問題?這樣來看丁在意的是輸贏,還是公平?

如果驗票,結果會更難看。如果驗了票還是落後,是給自己二次打臉。如果驗了證明票數計錯,柯文哲當選無效,丁守中翻身,那麼,丁已經說這場選舉是無效的,是不公不義的,這個市長他還要不要當?這不就像是出來抗議說考試大家都作弊,但只要我拿第一名就沒關係?這是什麼邏輯?

事實上,每場競賽中都會有人出奧步讓人吃悶虧,有人衰小被霸凌,有人操作風向帶輿論。你問每位運動選手或電競選手,出國參賽時總會遇到有主辦單位、外國選手、評審⋯⋯做許多檯面下的小動作,意圖使人未戰先敗,但既然已經決定參戰,就應該全盤考量,放下會影響參賽表現的小問題,專心放眼大局求勝利。

全台灣覺得選舉不公的人,只有丁守中嗎?全台灣這次選舉被影響的候選人,也只有丁守中嗎?丁的團隊是否有想過,那些落選的其他候選人,都沒有出來抗議是為什麼?他們真的都輸了嗎?還是只是利用這次的跌倒,來求得未來更多的優勢?

真正的輸贏絕不是表面。這場抗爭繼續下去,就算丁提出各種新事證,只會讓他從原本只輸了面子,變成也輸了裡子。就算覺得票數只差一點,就算覺得這是自己最後一役,那又如何?人生勝敗本來就難以計算,據說武士對決時,不能光想著要贏,只有專注在刀劍攻守,忘卻生死才能勝出。光是在選後這樣應變不足、決策反覆,行動保守、難辨大勢、好強好面子又不承認失敗就已經一再減分,再再突顯丁的缺點,現在的情況看來,顯然他不適合領導台北市民,重新選舉對他並不有利。

留著顯而易見的缺點給對手出拳,並不是愚蠢,因為已經想好怎麼接招;完美零缺點的戰勢不見得會贏,因為你不知道對手會攻擊哪裡。如果韓國瑜在高雄參選,一開始就罵陳其邁全家,你覺得高雄人不會反感嗎?表面上看起來吃虧的局勢,其實只有深諳棋局的人,才知道每個犧牲都是為了更接近最後的勝利。

人生難就難在畫上美好的句點。上台是時機,下台是藝術。

11.27.2018

11/24選舉之後

恭喜大家,2018年九合一綁公投選舉終於結束了。

現在你的阿姨叔叔變回阿姨叔叔,之前叫你投給某個黨,現在變回繼續跳針問你怎麼還不結婚;巷口麵攤老闆變回老闆,不用擔心政治立場相反的尷尬,只要專心吃麵;你的上司變回主管,你不用再擔心他利用職權騷擾,總是在工作群組裡催票。這個世界繼續轉動,偏鄉孩子繼續努力,外漂者繼續漂泊,上班族繼續加班,反同恐同者繼續反智、抓猴、離婚。同志繼續相愛。

這就是民主。有堅持,也有妥協,有很多謊言,但謊言太多反而會拼出真實。很自由,也很善變,就像人心一樣。反正日子還是要過,不管現在和誰交往,沒有一輩子的事,只有四年在一起。接下來要不要一起走下去,就要看你這四年的表現。

也許壞的念頭不一定都帶來壞的結果,也許自以為是的正義才是永遠的悲劇,善意惡意、善果惡果上天自有安排,畢竟最後摧毀魔戒的人不是政治正確的佛羅多,而是反派角色的咕嚕。

11.10.2018

日本人的泡泡生活

我覺得日本人活在自己的泡泡裡。和日本朋友吃飯,串炸餐廳的配菜是生高麗菜切片沾醬油吃。日本朋友教導吃法,不論串炸或高麗菜,「只可以沾一次」。每片生高麗菜都只能沾一次醬油,醬油口味甜鹹甜鹹,配爽脆的甘藍葉很開胃。便當大小的方鐵盒裡裝著滿滿醬油,蓋子上寫著禁止沾2次。沾醬是會收回去的,給下一組客人用。店家老闆不會監督客人是否只沾一次,日本的友人似乎也不擔心。我覺得非常好玩。當然同桌的所有人會互相監督,但要如何確定這沾醬沒有別人的口水?如果有頑皮鬼故意或忘記沾了2次,我怎麼確定這盒調味醬油之前的人在使用時,手指或口水有沒有浸進去?

仔細追究起來難免會有種自我安慰的感覺,「前面使用的人一定也有好好地遵守規則吧」心裡不禁會冒出這種勸自己放輕鬆的話語。我覺得日本人很看重群體的共同利益,削弱個體的意見,如果被納入一個團體中,就必須配合整體,放下自己的執念。像是活在一個大泡泡裡,彼此共好,也相互依存著生活,不能給泡泡裡的其他人帶來困擾,也總是從泡泡裡看外面的世界。

但誠實地說,這也許是對進步的阻礙。首先在群體裡為了共好,會失去對是非的判斷。就像沾醬油這件事,因為大家都必須共用,必須接受可能會有的衛生風險,必須相信每個素未謀面但會一起共用醬汁的人,都有乖乖地遵守規則。但這種「信任」,某種程度已預先設了立場,因為假設不會有違反規定的人,「不可能吧!犯規的人也是極少數吧!」所以當團體中有少數的受害者,就會希望那些被害人閉嘴,不要吵吵鬧鬧造成其他人的不便,認為違規的情形只是個案,而不會思考是否是體制或規定出了問題,也間接姑息容許違規人一犯再犯。

與日本人就近生活,不守規則的人的確有,只是會很有技巧地不被發現,不要造成別人的抱怨就好。禁煙燒肉名店人潮滿滿,但抽煙的人卻很多,他們會把菸點在抽風口旁,覺得菸味會被吸走,但其實大家都聞得到菸味。晚上十點電車站,喝醉酒在月台又吐又尿的人也有,而且不只一次,但很厲害的他們會在吐了一地之後,秒消失在月台上,旁邊的人也見怪不怪,淡定地自動閃避得遠遠的。

每個國家每種文化都有自己的獨特性和優缺點。並不是指日本不好,事實上,日本不管在美學設計、文化素養、科技發展⋯等各方面,都可以說是名列前矛的傑出與優秀。我擔心的是,在台灣有眾多的設計人和創作者以日本當作範本般膜拜學習,但像這樣活在泡泡裡的日本,真的是我們最好的師法對象嗎?如果一直學習某種他人的文化,是很難擁有自己的文化主張的。韓國如果一直只仿效日本,可以發展出現在的KPOP潮流嗎?曾經一度中國以為,要仿效台灣,補足那段歷史的文化空缺,但很快地就發現其實中國可以走自己的路。而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時,就會看見自身擁有多少可貴的資源,也就沒有什麼包袱會拖慢發展的速度了。

在台灣有部份的創作作品看起來很像是日本品牌,甚至做得比日本還要更有日本味。這種類似日本感覺的「創作安心感」是讓人覺得很不妙的因素。東西要做起來像日本,或設計風格要像在日本看過的,才會覺得放心,才能在市場推廣,某種程度就像是消費品味和感官認知被日本綁架般的一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每次從日本回台灣,看著代購或自購,買得滿箱滿行李的貨物塞飽機場輸送帶,箱子外的名稱可以看出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有,從電器到食物名產甚至到嬰兒推車無所不怪什麼都能買。會讓人覺得有必要這樣嗎?台灣是買不到東西嗎?不是說台灣人不消費只愛存錢?但看到這種景象,我想可能錢都花在日本了吧!

據說在新加坡,4個人聚在一起就算是集會,像新加坡這般嚴格控管,有許多美麗乾淨的街道、人工重金打造的打卡地景,但缺少自身的文化認同,完全效法歐美,寧願學英文也不顧中文的理念我實在無法認同。文化意識是一條漫長的路,比方像中國,可能在經濟上可以跳躍式地超展開,但公民的思想和文化素養就無法一蹴可幾,也因此在海外看到的中國人,對自身的民族總有種又驕傲又自卑的矛盾心結,因為生活涵養就是一種傳承的歷史,一種被內化吸收的資產與共識,也是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迷人之處。

台灣人其實不需要透過日本來感受生活,雖然現在人總是執著於消費一種已知的體驗,別人去了冰島看極光我也要,別人吃了新美食我也要吃,需要check的表單長長一串,卻都是只等著體驗別人已經做過的事。但這樣一直follow別人的lifestyle,要怎麼活出自己的生命意義?日本是一個擁有豐富文化資產和文化意識的國家,回頭看看台灣呢?出國走走,就會覺得台灣真的很特別,這麼多珍貴的元素就在身邊,只等身處其中而不自知的人們去發掘。

2.15.2018

新年圖文不符

我們常常以為長大後比較不會受傷。但其實我們和孩子一樣脆弱。生活經驗幫助我們恢復得比較快。我們已經學會所謂的「正常」,受著傷但「正常」生活,受著傷但「正常」工作。世故幫助我們把傷口藏好,療癒自己然後打起精神振作面對。

為什麼人可以把傷口藏起來呢?其實不是藏匿的技巧太好,而是大部份的人不是真心的關心。不是故意虛情假意,只是每個人都已經自顧不暇了,所以希望大家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見不得別人過太好,看了會眼紅不爽;但也不希望週遭一直有著不幸悲慘的人,事實上沒有誰真的有時間有精神,真正地去拯救誰。

可能只有小孩和老人才喜歡新年。

11.06.2017

第一次活著就上手

可能是因為中年了,我覺得人活著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體悟,但這句話卻很難對別人說,聽到的人總會認為,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還是有什麼不好的念頭。但其實這個體會,就某種層面來說可能是種幫助,是了解到生活的重量,而思考著怎麼扛起來。

去年我換了手機。現在這個時代,每隻智慧型手機都變得像食品罐頭一樣,才上架就決定了賞味期限。電池壽命讓用戶只能使用18個月左右--每兩到三年,就是產品汰換期。就在去年11月,買了剛上市不久的iPhone 7,而在我配好手機殻的隔天,電視新聞裡就報導著Apple即將推出iPhone十週年的超級紀念機型,也就是一年後的現在推出的iPhone X。

真是諷刺,不是嗎?當時才新買的產品,就已經變成過時的東西,全世界都在告訴我,「下一個會更好哦」、「你應該要買⋯⋯ 」、「你不能錯過⋯⋯」,而在那個時刻,這隻剛入手的iPhone 7,基本設定甚至都還沒有完成。

那時我就深深地覺得,現代人真的好難感到快樂。

這種被物質、科技追趕的焦慮感,變成我們每天生活裡狼吞虎嚥、異常熟悉的倉促步調。今天還是新的,不到明天就舊了、不紅了、過氣了。每個產品都不用深入了解,每項功能都不用全部學會,因為每樣東西都只是陪伴的過客,不用細細品味,重點是快點、接著、下一個。

都還沒有好好感受所擁有的,全世界就已經迫不急待,推動著人們去競逐下一個目標。就像剛上桌的食物,自己碗裡的菜還是熱的,眼睛就已經在巴望著別人碗裡有什麼。 這樣的不滿足與不安全感,讓現在人對娛樂與消費的需求扭曲,變成了各種誇張的樣態。

這樣的我們,享受著新科技的我們,是否有更快樂一些?手機裡有各式各樣的帳號和重複的聯絡資訊,和親朋好友的感情有更加緊密嗎? 可以用各種快速的方法即刻溝通:文字簡訊、語音、甚至視訊,我們有覺得人際關係比較不疏離嗎?手機裡有各式各樣的遊戲與APP,我們有覺得比較不寂寞不無聊嗎?待辦事項和行事曆充分整合,還有內建的人工智慧服務準時提醒,我們有覺得日子過得比較踏實,生活不浮躁不煩亂嗎?

很可惜,答案好像都是否定的。

據說,有某派科學家認為,在地球生活的人類,是外星人對地球人的一項對照生物實驗,觀察地球人是否可以用自己的方式生存,然後變出什麼花樣。但好玩的是,人類擁有自取滅亡的生物特性,而就科技發展這條路來看,的確是讓人們的心智變得更加脆弱。

再加上各種誘惑、身份、責任與壓力,更加注重外表的社會(或者說只注重外表的社會),更加逼近的同儕比較(社群中討拍、放閃、物質炫燿、出國享受與刷存在感),讓人很難忽略這種瀰漫在身邊周遭的較勁,如果想在這種競爭中置身事外,似乎就要有從社交圈隱形消失的心理準備。

事實上,藉由fb這類的社群程式,愈發強化了這種生活圈的差異與比較,而且讓同者愈同,異者更異。這類以數據計算與廣告購買為目的的軟體,歸納與整合是計算的核心價值,參與其中的人們也自然地會被歸類處理為一種「資料」,目的是減少個體的差異性,以尋求關連度與相似度的最大值。

我記得從前在南部老家,出門可以穿得隨性,因為去哪裡都騎摩托車,就算穿睡衣拖鞋也是一種日常。但在台北就不一樣,當然城鄉差距是其中一項原因,但另外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有大眾交通工具這個舞台。捷運變成一種伸展台,讓人們更加注意外表,人與人之間有更多的視線掃瞄與接觸,從月台搭車到手扶梯轉乘,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難發現,多得是全身都用力打扮過的「乘客」;這種舞台效應和滑臉書一樣,看越多別人的生活瑣事,就更加意識到相較之下自己想呈現出的樣貌。

全球資訊越發達,人們喜歡的東西也越來越接近。大家都追求類似的體驗、崇拜類似的成功價值,沒有爬過文就不知道要吃哪家店,盛行去冰島旅遊就開始規劃自己的冰島行。這種被動的、被暗示的,甚至是只會模仿的消費模式,變成人們主流的消費習慣--購買並期待擁有一種已知的、安全的物品/服務/或體驗,人們有的、人們也想要的、人們已感受過的--我也要知道/感受/擁有。

這種極為雷同的價值觀很容易產生羨慕嫉妒的情緒,另外這種以「追隨」為模式而產生的消費心態還藏有一個潛在的危險,就是建立在「他人認同」的基礎之上的快樂。在這其中無法認知自己真正的喜好,無法由自己決斷結果的成敗,而且還必須趕在社群熱潮中搶先一步達陣;只要這件事、這個東西是別人羨慕也想要的,就是好的東西,就是能讓我快樂的東西,而且我必須儘快讓所有人知道我已經得到這樣的體驗。

這種看似走火入魔又徒勞無功的舉動,讓人們很難發自內心感到喜悅。事實上,我們的生活早已被各種使命必達的目的所控制,在現在的社會,想要完整做一個「人」,絕不是簡單的事。

前幾天碰到一位朋友的小孩,他問我為什麼要自學一些與工作、賺錢無關的技能和知識。11歲的孩子用老練的口吻,似笑非笑地模仿大人的語氣說著,「學這個還可以理解,可是你學那個幹嘛」,他的回應我覺得很有趣。小朋友到這個世界上才11年,已經知道要追隨大人們的喜好,要學習未來可以用得上(就是可以賺錢)的技術,不實用的興趣最好省省吧。所以人們生活的目的變得很單一、很樣板,無法自己決定是否快樂,無法用其他的興趣豐富心靈,人生旅途變成一台急欲衝向高速公路匝道的車輛,一心只求快速上路,但沒料到和所有人一樣都卡在相似的選擇,只能塞在車陣中面面相覤,然後往無用的面向努力,旅途重點變成花時間比較大家的車款有哪些差異。

如果,可以認清人活著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也許還可以輕鬆一些。其實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很難真正關心別人。人們喜歡知道別人的幸與不幸,希望別人過得幸福,但又不能太超過,不然自己會很嫉妒;偶爾可以安慰意外不幸的人,但如果旁人的不幸變成一種持續的狀態,人們就會想要從中脫身,因為太沈重了。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只在意與自己有關的事。事實上每個人要撐起自己生活的重量,就已經很費力了,而現今社會似乎推崇一種完美的生活方式,卻又要看起來輕鬆不費力。這些奇異的門檻在逼死誰之前,可能已經先搞垮自己。用別人的喜好與標準,來決定自己的快樂與悲傷,這個責任太沈重,這樣的快樂,也太「難得」了。

人生苦短,只有一次活著的機會。不如抛開別人的玩法,自我定義人生的喜悅,學習一種實用的生活技能:「如何第一次活著就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