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2010

《睜開左眼》

批評媒體和罵電視新聞記者已是很普遍的情形。但這部在公視播出的紀錄片卻是少見的,我們可以看到新聞從業人員自我檢視的影片。

我總懷疑是否有個課程,把所有電視新聞記者的大腦都統一格式化了,不同的新聞電視台播放著內容差不多的新聞,你的畫面借我,我的文字借你,更常見的情況是,每家都只是在做蘋果日報的後續報導而已。

前幾年的香港學生做的實驗,證實了許多台灣的新聞電視台並不會查證新聞來源的真假,電視上的訪問就像經過彩排的劇碼。一大群記者追著當事人問問題,提問的內容都是有預設立場或充滿挑釁的態度,看起來記者就是希望擦槍走火,希望事情失控,不然無法刺激在電視機前麻木的觀眾。

在88風災過後,我在原視的call-in節目裡看到原住民觀眾打進電視台,普遍覺得有線新聞台對原住民的歧視和不友善,原住民撿木頭就是偷漂流木,原住民女性在總統探視災區時忍不住哭泣就是小鳥依人的弱者,甚至獲救的小女孩在吃東西時記者還要猛拍照、一直問一些讓人傻眼的問題:「你是不是很餓?」當小女孩用手擋鏡頭不想再被拍時,竟然還可以說小女孩是餓到分不清食物和攝影機!而這些瞎了眼的新聞報導就是大部份台灣人每天一定會主動或被動地被影響到的新聞傳播,這就是主流!

有次我和朋友在jazz bar聽音樂,現場就碰到一家媒體準備採訪。穿著迷你短裙,睫毛膏厚到眼睛已經不見了的文字記者表明想要訪問我們時,當然是被拒絕了。我之後看著她在預演等會兒要從哪裡走到吧台,再對鏡頭發表一篇她的「見解」,然後坐下來喝杯調酒。在她擋住樂團晃來晃去時,我不禁心想,在場只有我覺得她的行為很愚蠢嗎?先不討論報導jazz bar的新聞價值,為何記者會搞得像個肥皂劇導演?她到底在演給誰看?我們又為什麼要忍受這種品質的新聞?

在《睜開左眼》裡的攝影記者也是充滿無奈。打開注視拍攝鏡頭外的另一隻眼睛,看看這樣的新聞環境,看到了什麼樣的自己?「政府會拿錢買你,置入性行銷啊!廠商也會拿錢買你,當一個行業人家覺得說,你可以用錢買的時候,人家是怎麼看你的…」一位現職攝影記者的人這麼說著。他們每天就是枯等,等著某某人從特偵組出現的黃金五分鐘。攝影記者在拍攝畫面時想好的故事和flow,可能被文字記者後來寫得支離破碎。或是乾等文字記者的文字幾個小時,最後只剩幾分鐘的時間可以剪帶子來配文字,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比起文字記者可以發聲,扛著攝影機的大哥像是沈默的見證者,在第一時間,他們看到了什麼呢?如果身為觀眾的我無法忍受文字記者的膚淺和狹隘,透過鏡頭拍著他們的攝影記者們,又在想什麼?

「你可以墮落沒有關係,但你要記得你是墮落的,不是沾沾自喜的。」一位到新聞系演講的攝影大哥對著台下的學生這麼說。另一位攝影大哥這麼表示「其實新聞會變成這樣也不是記者想要的,是新聞台主管的意思,主管是受到電視台高層的指示,電視台高層又是受收視率左右,到頭來還是觀眾在決定。」但這麼分析下來,不是更讓人無奈嗎?台灣的觀眾,或是說全球的觀眾,都是自己選擇垃圾食物加害自己?

『做為他國災劫的旁觀者,是一種典型的現代經驗,這經驗是由近一個半世紀以來一種名叫「記者」的特殊專業遊客奉獻給我們的。戰爭如今已成為我們客廳中的聲色奇觀。有關別處事件的資訊,即所謂「新聞」,重點都在衝突與暴力—「有血流,領先售」(If it bleeds, it leads)是小報及二十四小時新聞提要節目的指導方針。對那些逐一闖入眼簾的淒楚,人們的反應可能是怨憫、憤怒、認可,或覺得過癮。』這是蘇珊.桑塔格在《旁觀他人之痛苦》這本書裡寫到對記者和新聞現狀的評論,一針見血的中肯。新聞業號稱的「觀眾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但事件的真相在哪?新聞記者沒有真正的新聞自由,閱聽人也得不到更好的新聞內容,我們必須每天忍受24小時新聞台裡斷章取義的爛新聞,到底什麼是新聞?「真」的新聞又在哪裡?在公司吃著加班便當的廣告人,看著電視新聞裡每則上萬元的置入性新聞,可以置身事外沒有責任嗎?

在出現24小時連播的新聞台之後,我們似乎沒有擁有更多新聞空間,沒有更深入的報導,我們只是變成連鎖加盟店裡的食客而已,在每一家供應著相同menu和食物的速食店內大口嚼著油炸薯條,等著消化後排洩出相同的垃圾。




附註: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著《旁觀他人之痛苦》(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 ,陳耀成譯,麥田出版